板车推到湖边栈道尽头停住，人鱼一挺身便跳进湖里。
布鲁斯提前往后站了站，才没有湿得更彻底。
巨大的水花慢慢平静下去，远处湖面之下水波渐显，有什么东西在向布鲁斯靠近。
布鲁斯蹲在栈道边，低头看着朝他游过来的人鱼。
“感觉怎么样？”人鱼明亮的笑容让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
“更多。”人鱼仰头看他，湖水因为他的动作在他胸前荡漾。
“在我名下离这儿最近的水域里这块是最大的。”布鲁斯说。栈道离湖面大概半米高，他蹲下来仍需俯视从水里露出上半身的人鱼。“如果你想要更大的地方得给我几天时间安排一下。”
人鱼仍然冲他微笑，虎牙碰在嘴唇上。“说更多。”
布鲁斯点头，难怪人鱼老盯着他看。
“说些什么呢？”布鲁斯开始认真地思考，他想要知道所有关于人鱼这一物种的一切。他从哪儿来，住在哪里，他能做些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涌到他嘴边，布鲁斯心底忽然有一种异样感。
暂且压下情绪，他问人鱼：“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叫你人鱼。”被叫到的这位跟着他无声重复了下人鱼这个单词。
布鲁斯指着自己：“我叫布鲁斯，布—鲁—斯，布鲁斯韦恩。你呢？”
“布鲁西。”人鱼一本正经地重复道。
“不，虽然的确可以这么发音，但是——跟着我说，布—鲁—斯。”
“布鲁西。”人鱼用低沉的声音认真地念道，目光不曾从他脸上移开一分一秒，神情专注，几乎要让布鲁斯产生一种他正在呼唤情人的错觉。
布鲁斯垂下眼，说：“我是问你的名字。”
“卡尔，卡尔艾尔。”人鱼说了一个十分外星的名字。
布鲁斯心中默念几遍，才说：“卡尔？”
卡尔的双眼顿时亮了，随即露出超大的笑容，绕着布鲁斯游来游去，鱼尾不时露出水面拍打出浪花。
“布鲁斯，布鲁斯，布鲁西~”他欢快地呼唤着。
布鲁斯微笑看着卡尔肆意地在湖里游来游去，他看起来那么快乐，几乎不能让他把这个友好的人鱼和昨天晚上那个凶恶的入侵者联系到一起。思绪至此，他的表情冷下来，拉了拉外套才问卡尔。
“你从哪里来？”
“氪星。”
“氪星……”这该怎么拼写？布鲁斯继续问：“另一个星球？”
“不。”卡尔靠近他，整个上半身都浮出水面，仰头对他解释道：“湖面之下。”他展开双臂想要将布鲁斯拉近，但人类纹丝不动。
卡尔没有强迫他。“我来自水底。”他已经能将简单的句子说得很流畅了，但总带着点英国佬的口音。“我时常会听到岸上人类的交谈声。”
布鲁斯思索着，“你这样听了多久？”
“很久。”人鱼凝视着他的眼睛中仿佛闪着亮光，卡尔不知道该如何向面前这个美丽的人类准确描述此刻他的心情。
他生活在人类无法触及的深海，人鱼只是不为人知的千万物种之一。卡尔曾与座头鲸一起游过海沟，帮助巨口鳗解开长尾上自己打的结，偶尔他会游到海面上，听着远方船只上传来的细碎声音。船只从小小的，绑着粗制帆布的木头船到漆着鲜亮的油漆，巨大得能与鲸鱼相比的轮船不过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而他一直生活在海底，从半米长的幼年人鱼成长为家族中体格数一数二的近三米长的成年人鱼。
至此卡尔的生命当中从未遇到过任何一位人类，直到一天前，他跌跌撞撞地逃到这片水域，随即看到面前这个美丽得不像凡人的人类。
像是神跌落人间。
“发生了一场战争。”卡尔神色淡然，“或者说革命？叛变？我不知道如何用人类语言表达。”他用手将额前的头发抚到脑后，抹去滴落的水珠。“我勉强逃了出来，我的家人们都死了。”
布鲁斯轻轻叹气。“我很抱歉。”
克拉克抬眼看他，摇头，没有再继续的意思。
布鲁斯顺势换个话题。“我想你住在湖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是说，像是含盐度，水压之类的？”
卡尔浅浅地笑。“不会。湖面上几乎没有东西能够伤到我，有水就足够了。”
布鲁斯趁机问：“为什么针头戳不进你的肌肉里？一切金属都无法割开你的皮肤吗？”
卡尔皱眉，“你为什么想要割开我？”
布鲁斯耸肩，“我可不想在你尾巴又被划伤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
卡尔只是摇头笑，不愿解释更多：“我想现在没有东西会再伤到我了，你不必担心。”然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抬头盯着人类看。“你在关心我吗？”
男人错愕了一秒。“不……我也不是……”
卡尔的笑容越来越大。
布鲁斯从对视中移开眼神。“你从天而降——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从我的湖泊里跳出来，袭击我的管家，我当然有必要对你保持戒心……”
他顿住了。
布鲁斯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卡尔的笑容淡去，看着布鲁斯变化的脸色。“……布鲁斯，你还好吗？”
布鲁斯猛地站起，匆匆地说：“我有事需要去处理。抱歉。”
他转身迅速离开，脚步仓皇得甚至像是在逃跑。
被留下的人鱼扒着栈道边缘浮在水面上，默默看着人类迈动两条修长的腿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他视线内。
***
布鲁斯感受到内心中的暗涌。
他被一股冲动支配着。一种欲望，一种想法，自他看到搁浅在草地上的人鱼时就占据他的脑海，他甚至没有去认真思考过。这种念头从而何来？为何而来？
布鲁斯赶回蝙蝠洞，潦草地翻阅了一遍桌面上的文件夹。
没用。不相关。垃圾。
一堆写满目击者创伤之下的胡言乱语，夸张诡异的画像和照片，故纸堆中翻出来的只言片语。
布鲁斯不明白为何他在一开始没有将卡尔视为一个威胁。
一个未知的强势外来生物入侵他的领地，对阿尔弗雷德展示敌意，而自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想到的竟然他妈是我得拯救这个该死的搁浅在草地上的人鱼？
布鲁斯猛地想到什么，哗哗翻动纸张，找到刚刚掠过的一行字。
“人身鱼尾，雌性居多，美艳近妖。”
***
晚些时候阿福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冲坐在电脑对面的布鲁斯说：“晚饭准备好了。”
布鲁斯懒懒地应了声。
阿福停下往上走的脚步，问他：“卡尔怎么样了？”
“很好。”
闻言阿福放下杯子，对他说：“湖泊里还装有警报器，明天你得提醒他一声。”
“我觉得现在先不用告诉他这个。”他示意阿福过去，让他看显示屏。“我重新升级了下所有的安保设备。”
阿福仔细地看完。“……现在哪怕飞出去一只蚊子我们都能拦下来，包括一只有着钢铁之躯的成年人鱼。”他侧头问他：“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你想救治他。”而不是看管他。
“现在你成了放下戒心的那个？阿福，他几乎杀死你。两次。”
“不用您替我计数。”阿福叹气，“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仿佛鬼迷心窍。”布鲁斯喃喃道，“就好像……当我一看到他，除了信任就没有别的想法。这不正常，阿尔弗雷德。”他抬头，脸上是真实的疑惑。“我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对他到底能做些什么更是毫无思绪，为什么我应该将他养在我的私人湖泊里，而不是将他送进军方看守的实验室内？如果他只是异族入侵的前哨，如果他对我说谎呢？”布鲁斯越说越疯狂，“如果我中了某种对他言听计从的魔法，又或者他本来就是会蛊惑人心的妖物呢？”
“要是您在征询我的意见，一开始您的确像是被人鱼迷了心窍。”这也是他保持警惕的原因，但现在看来这只是条天杀的人鱼。虽然他从未见过人鱼，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这是哥谭，一条人鱼突然出现在后院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认为这条人鱼能在离湖边五米以外的地方蹦跶，等到他能的那天我们再想办法。韦恩老爷，他又不会杀人放火，我想他值得一点信任。”
布鲁斯依然眉头紧锁。
阿尔弗雷德心知这并不能立马让他心中的隔阂消失，但也只能暂且作罢。
“明天继续工作，韦恩老爷。”
布鲁斯点头，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房间。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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